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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084章 第八十四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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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084章 第八十四章

江州百姓的日常, 好像突然轉進了一個奇怪的拐點。

往年冬至期,佃了田地的人家,此時都在忙著翻地曬田漚肥, 為來年春耕作準備,沒有資格佃地的竈戶,在曬鹽場也進入半休憩的狀態裏, 只能回家摳腳,等著十天半月一次的輪換燒鹵日。

冬天日頭短, 一天的曬鹽量不夠幾鍋燒的, 曬鹽區裏便用不了那樣多的竈戶,又不願白開工錢養人,每年的這個時節, 也是竈戶日子最難熬的, 江不能下, 海不能撈,全靠著夏日旺季辛苦攢下的餘錢過活, 一個冬耗一年本,如此往覆,竈戶想要積攢餘財發家脫貧,那是不可能的,一輩輩人只能這麽靠著鹽場茍活。

而江上漕船因為與對岸不通,在魚不肥蝦不跳的時節裏, 日子也是過的緊巴巴, 整個江州的冬日是蕭條又冷清,連貓貓狗狗都懶得動彈, 人為了節省力氣口糧,一天一頓的守在家門口抓跳蚤, 毫無生氣活力。

日子過的沒有盼頭,一代代的只能這麽幹熬著,熬到死,還沒有土埋,往水裏一撂,人的一生啊,就沒了。

生活的轉機是怎麽來的呢?

後來有經歷全程之人,給子孫輩們總結了。

是自一個從滙渠上來的崔老爺開始,一步步的,莫明其妙的,就把江州以往的苦難日子傾覆了。

從計抓九門當家人開始,一切都跟脫了軌般,頭上的天突然亮了,出門不用打赤腳,一天三頓,頓頓管飽,然後,江州成了人人向往的發家致富地。

倒也不全賴的江州海路發達,那想要致富,也得需要本錢,能叫人人向往的,是一夜爆富,且是無本買賣,純靠歐氣的爆發戶。

每個人都相信自己是歐皇,帶著把鏟子就來掘金,也不用擔心會被抓,只要帶著戶籍薄子去衙署登個記,就會有專門的管理處,給你帶到一處挖掘點,什麽費用都不用交,自給自足,然後呢,在你挖掘出的東西裏,扣下百分之四十,作為占地管理費,真正的憑運氣掙錢。

但這門財路的前身,卻始自於一則不可說的流言,整個江州百姓,都陷在這種詭秘的氛圍裏,又膽顫又渴望,還有種隨時掉腦袋的刺激感。

那可相當於滅九族的風險啊!

咱就說,哪個朝代也沒有能容忍前朝前前朝餘孽好活的土壤,逮到就勢必要砍頭的存在,江州百姓那段時間,活的那叫一個刀尖跳舞,刺激大了。

崔閭也是受刺激的一員。

他的種種安排,為的就是逼迫一直隱身的遺老會現身。

你們老是躲地底下,我縱有萬般計策,抓不著人也白搭,三五個連環套下去,就為的逼人跳出來對決,大家真刀真槍的拼一場,鹿死誰手全憑本事。

然後呢,遺老會確實跳出來了,但他們不是貿然跳的。

一夜之間,就跟所有人知道地底下有東西一樣的,遺老會也放了個讓大多數人都迷茫驚惶的流言。

整個江州面上生活的百姓,有一個算一個,都是前朝遺民,每個人身上或多或少的,都帶有前朝貴族血脈,之所以後來生活的如此困苦,是因為你們祖上在跟來江州後,都犯了錯被貶下去的。

最有力的證據就是衙署戶籍冊,可以翻查百多年前,江州本地人口數,再對比後來某一時期暴增人口數,那就是後來的遺民,瞬間湧進江州這個不毛之地的證明。

我~勒個~豆!

所有百姓都被這個流言震驚了。

這還嫌不夠,遺老會的流言還在繼續炸。

你們以為江州地底的東西是什麽?一個個挖的這樣歡快,以為能掘到寶藏?

那地底下埋的,就是你們的祖宗,因為江州地太少了,不夠人埋的,幾代下去實在沒地方了,這才叫你們這些後世子孫,犧牲小我,以孝敬禮儀的不驚動祖先的,換以水葬成全祖陵安逸。

挖,挖,盡早挖到你們自己的祖墳裏去,到時候,看你們家祖宗夜裏不托夢裏,來捶死你們這些不孝子孫。

一連串的重磅消息,直接把整個江州百姓帶溝裏去了,誰也不知道這消息是真是假,但挖祖墳這個事,確實叫停了不少人,財帛再動人心,可也不能動到祖墳上去,萬一,咱就說萬一,真就挖到了自己家的祖墳,那不得以死謝罪啊!

崔閭聯合夏信然、趙元思以及臨水王勤禮一道,鼓動百姓四處挖掘寶庫,逼亂遺老會陣腳的意圖,直接被他們反擊的流言給震停了。

百姓們的熱情跟頭上被澆了盆涼水般,一方面被地底下埋的其實是自己祖宗的說法,唬到了,一方面又被前朝前前朝遺民的身世,給嚇死了,所有人都躲家裏不敢出門,看著那些從保川府進入江州的兵將們,怎麽看怎麽覺得,他們是皇帝派來清剿他們的。

完了,整個江州要被屠民了,他們沒有享受到祖宗身份帶來的好處,卻要繼承祖宗身份帶來的殺戮,他們的命怎麽這麽苦啊!

一時間,江州百姓人心惶惶,難過的整個天空都陰暗了,感覺沒有活路可走,瑟瑟發抖的等著官兵來把他們抓到江邊殺了餵魚。

這可把王聽瀾和婁文宇氣的不行,連淩嫚都跟著黑了臉,流言傳來傳去肯定會變味,變到後來,就成了新朝大寧皇帝最愛砍人頭,是與太上皇一脈相承的暴戾。

他們可都還記得,幾十年前太上皇過江,拎了五大家族的人,到江上宰了餵魚的場景,那血染了半個江面,幾日不散,腥紅都與天邊的彩霞媲美了。

太殘忍了!

難不成他們也要得此下場,步此後塵?

不行,太不公平了,憑什麽享不到身份的紅利,卻要受身世誅連?如此坑後輩子孫的祖宗,誰愛認誰認,反正我家戶籍薄上沒有祖籍來歷。

輿論的反轉,有時候就是一股風的事,也不用崔閭故意煽動,只叫人挨個問一聲,“祖宗要知道你們被自己仇人,欺負的幾代都卑如螻蟻,你們說,他們是會氣活過來跳腳罵你們呢?還是再氣死一回灰飛煙滅?什麽同氣連枝的貴姓?在貶謫你們入泥裏時,你們就已經是仇人了,而仇人的仇人就是朋友,所以,江州的子民們,拿起你們手中的鍬鏟,跟那些把你們貶的一文不值的遺老們幹吧!挖了他們的地陵,替祖宗們報仇雪恨。”

看,人嘴兩張皮,你會鼓動,我也會說,端看誰的信眾更多了。

崔閭一張告示,派了衙差敲鑼四門宣讀,主打一個替太上皇宣揚德政寬民美名,分地啊、戶籍統一制啊、給孤老孤童辦的慈善堂啊、普及全民知識教育啊,重中之重的是,對於所謂前朝前前朝遺民的解釋,就咱們華夏幾千年文明史,能活到現在的,祖上哪家不得出個有本事的,光宗耀祖的,能帶著子孫後輩躲過千百年戰爭的,否則那麽多斷子絕孫的,怎麽你們家還有人在呢?就跟潮起潮落一樣,祖輩們的榮耀,是照拂子孫傳承的明燈,能活到現在還有名有姓的,指定祖上差不了,那如果這麽算的話,這每朝的建立,得殺多少受祖蔭照拂活下來的人啊?那些個曾經跪過前朝前前朝皇帝的子民,照流言那麽個算法,不都得歸進遺民一類?幹脆大家都為前朝前前朝盡忠,一起死了算了,或許還能賺個忠君報國的美名。

謔、謔、謔謔,誰呀?臉怎麽那麽大啊?前朝皇帝,前前朝的皇帝,誰認得他們啊?活著的時候,沒有愛民如子,怎麽死了子民披麻戴孝不算,竟然還要跟著一起殉葬?瘋了是吧?一朝天子一朝臣,今朝不認舊朝人,聖人訓懂不懂?懂不懂!

百姓意識的翻盤,早在江州與保川府通船後,就有了苗頭,商超的開啟,裏面各種花樣繁多的商品,宵禁的廢止,讓百姓享受到了自由的空氣,又加之西城進入土改階段掀起的風浪,讓人意識到土改一事並非衙署說來玩的真惠民之策,一切的一切,在崔閭執掌江州的幾個月裏,都用行動向百姓證明了自己的信用度。

而遺老會呢?

憑一張嘴,確實也鼓動起了百姓的驚懼心,可人冷靜下來後,是會思考的,道理宣揚出去,方方面面以事實說話,府臺大人更以名譽擔保,不會有朝廷官員來以此荒謬的理由,抓人殺人,皇帝愛民如子,太上皇更是推行惠民策的先驅,他差點為了你們跟世家勳貴開幹,否則你們誰見過有皇帝不當,當太上皇的?

哈?想想,都用腦子想想!

遺老會的信譽度,根本支撐不了這場輿論戰,輸的一塌糊塗,慌張要往回撤滲進百姓堆裏,散播流言者,結果,叫早派人跟上去的崔閭,一聲令下,全部按倒。

推到府城中心的廣場上,拿刀架著脖子,逼著說出了曾與遺老會有過牽扯的人家,基本都是小富鄉紳家,拿著人家的銀子,幫忙養一兩個遺族孩子,至於養大了送哪去了,他們也不知道,又或舍出一兩個女兒,嫁給遺族貴子,換取些好處,總歸都是利益交換。

百姓嘩然,這才知道在自己眼皮子底下,竟然還有這樣一群人存在,那地底下的就不只有寶藏了啊!

有腦子轉的快的,立馬知道該怎麽幹了。

至於那些被指認出來的富戶鄉紳,則哭著向府臺大人說了這些年的交易,無非就是替那些不好說身份的遺族孩子們,提供一個身份翻正契機,拿的都是等價交換的銀錢,否則江州這裏的經濟根本盤不活,早沒有小族小紳們的存身之處了。

把崔閭都給聽樂了,這些個要錢不要命的,行,既然這麽愛錢,那就掏錢賣命吧!

當年怎麽收錢的,現在就怎麽吐出來,他保證等遺老會的人都揪出來後,對於他們這些從犯們,給予最寬容的處罰,若檢舉有功,甚至不處罰,他們大寧皇帝和太上皇,不搞誅連那套,很是仁義愛民。

王聽瀾幾人對於崔閭三句不離替太上皇宣揚聖名的行為,表示深度認可,那被遺老會氣的發黑的臉上,也恢覆了平靜,只帶人再次往幾處縣裏尋蹤探跡時,更仔細警醒了許多,跟意識到被愚弄的百姓們一起,地毯式的搜尋了過去,終於按著崔閭計劃的那樣,搜到了臨水和桃連兩處藏有千斤鼎的地方。

但與此同時,他失去了夏信然和趙元思的音訊,那一直守在臨水縣的王勤禮,秘密來見了他一面,告訴他,兩人被遺老會招回了地下墓城,按往常例行公務的時間,該兩日就回的期限,現在卻不見二人歸來,怕是被遺老會扣住了。

王勤禮不是遺族,他是夏信然為地下墓城發展的下線,就像那些幫養遺族子弟的小鄉紳富戶一樣,王勤禮的作用,也是拿錢辦事,替別人養孩子,當然,他若願意,遺老會很樂意送一個地下墓城的女子給他,這樣生下來的孩子,隸屬遺族子,又是他自己的血脈,養起來就不會有替別人養孩子的鬧心感了。

只在後來相處中,王勤禮完全傾倒向夏信然他們一派,認為遺老會的存在完全屬歷史毒瘤,若有能力,定要連根拔起,如今倒向崔閭這邊,實屬再正常不過的選擇了。

他的來信,讓崔閭推測出遺老會的窮途末路,否則就已經翻正身份,有了大用的遺族子,一般不會輕易動的,想來樂豐和長留兩縣百姓的參與挖掘寶庫行為,叫遺老會對二人起了疑,並生出了大不滿,押回地下墓城審訊,則正中了他們下一步的計劃。

引導走投無路的遺老會,往滙渠去。

夏、趙二人經營多年,如今希望在即,便拼著最後一口氣,終於在嚴刑拷打之下,供出了一切事端的主使者,滙渠崔閭。

遺老會的人先還不肯信,可當崔閭帶人到了臨水和桃連,找到了兩處千斤鼎的所在地,並親自督戰著,引了保川府的兵,將這兩處守衛的死士殺了幹凈,然後將屍首吊在了駐船所的望氣塔樓上。

那套著脖頸的吊環,將他們精心培養的死士,呈現在所有賤民眼前,血順著身體直滴到腳下泥裏,泅出腥紅一片,場景被傳回地下墓城後,那十二個遺老會成員,俱都抖著胡須,恨不能吃了崔閭。

被拷打的不成人形的夏信然吐著血沫子,齜著一口被血浸濕的牙道,“你們用時疫瘟死了他父母兄長,連他懷了孕的嫂子都沒能逃過,他那樣精明個人,查出來是早晚的事,不然,你以為張廉榷是怎麽死的?咳咳咳……”

旁邊的趙元思喘著粗氣接過話來,“張廉榷那蠢貨,以為自己利用了人家翻正身份,卻不知道,人家也在利用他查當年族長大宅時疫的來源,咳,否則就憑扶如姐的美艷,哪個男人能不動心?他早就知道扶如姐的身份了,你們卻還在作夢利用人家的不知情,繼續讓人履行祖上協議,靖柔姐那邊早就暴露了。”

一切都在人家的股掌之中,就等著個合適的機會,一鍋來端了你們。

遺老會的人驚疑不定,還待遲疑著等查驗結果,然而,接下來崔閭的做法,卻徹底讓他們拋棄了僥幸心理。

崔閭讓漕運幫眾們,先婁文宇他們人一步的找到了千斤鼎的位置,然後在百姓群情喧囂中,引出了守地墓入口的死士,保川府的兩個百戶長,領著人與之鏖戰,被對方不要命的打法連殺數人,其中牽連百姓慘死亦不下十餘人,等王聽瀾帶人趕到,這才堪堪以人多之勢壓住了那群死士。

來給崔閭報信之人說至此時,崔閭便知道王聽瀾和婁文宇他們這種打法不行,對付死士不能以擒為先,可能太上皇對於敵陣的要求,是先擒後殺,中間可能有審問一環,但在崔閭這邊,他是不需要這些死士口供的,擒之無用。

於是,他直接跟著來報信的人,先到了臨水那處,見一群百戶長領著士兵與之對戰,由於顧忌著對方的性命,戰的非常束手束腳,他站在戰陣之外,並不與之攀談,而是直接招了衙差,上了弩弓,直接射殺。

等到了桃連那處也一樣,王聽瀾等人正將幾名死士團團圍困住,意圖勸說其丟兵投降,但崔閭懶得與他們掰扯,直接讓衙差架了弩弓一頓射之。

兩處死士一個活口沒留,全部被吊在了駐船所的望氣塔樓上。

這一果斷決絕的處置方式,終於讓地下墓城的遺老們相信,崔閭早就是有預謀的,做好了剿滅他們,為父母家人報仇的想法,再沒有可商談轉圜的餘地。

而王聽瀾和婁文宇則驚詫於崔閭的行事方式,對他竟然為衙差配備弩弓的做法感到驚疑,想說太上皇對於這種被馴化出來的死士,一向是能逮不殺,因為存了收歸己用,反殺回世家勳貴的想法,這種已經馴化成功出師的死士,能省了他們很多時間成本,收服一個都是收獲。

但崔閭卻不能解釋自己滅口的意圖,在夏信然和趙元思失去消息後,他便知道計已成,那群遺老會的人,一定會往滙渠地底轉移的。

果然,不日王勤禮就傳來消息,說他被叫地下墓城去問了話,論及何處可掩人耳目的躲過一劫時,他以燈下黑的理由,將人指向了滙渠。

因為崔閭指的五處寶庫地址,最後只掘出了兩處,看著就像盲目撞大運一般,亂糟糟不像是知道全部事情的樣子,這又讓遺老會的人產生了僥幸心理,十二處千斤鼎,失了兩處並不為懼,暫時還沒到背水一戰的時候,但有一線生機,他們也是想掙紮一下的,如此,去滙渠,捏著崔氏祖墳,找崔閭談判,就成了他們目前的緩兵之計。

這當然也是崔閭想讓他們主動選擇的計謀,就夏信然提供的地下墓城圖紙來看,整個江州地底已經被鑿的四通八達,幾個縣下都有可通的暗道,一但水淹城底,很難不保證地面坍塌,引發江水灌城之患,如此,他們便不能真的把人逼到退無可退,拉所有人陪葬的地步。

地面上的百姓自發組成的挖掘隊,在有人刻意的引導下,東一榔頭西一棒子的找寶庫,那臨水和桃連的兩處,自然歸了王聽瀾和婁文宇接手,調進來的將士立即轉變身份,當起了挖掘工,陳封上百年的寶庫,在一片哇哇聲中,重現了天日。

崔閭沒有時間管此處,派了董經歷全程跟隨,又以當地百姓冬日無處謀生為由,替他們掙取了參與寶庫的清理工作,如此安撫了浮動非常的人心。

他借口餘孽未全部抓獲的由頭,再次請婁文宇調了一千兵入江州,這次婁文宇再不敢掉以輕心了,很痛快的又調了一千人來,因為自己要看著寶庫的挖掘工作,便拜托了王聽瀾和淩嫚,領著這支軍跟崔閭滿江州各縣的抓人。

一場轟轟烈烈的清剿餘孽活動,看著毫無章法的四處奔波,然後被各處冒頭的“熱心人”,漸漸指向了滙渠。

王聽瀾看著各處呈上來的熱心舉報,終將眼神落在了崔閭身上,一臉為難,“崔大人,這個滙渠,咱們恐怕得去一趟。”

淩嫚在旁邊眨著眼睛跟著附和,“是得去一趟,五哥說過的,清者自清。”

崔閭拱手,一臉的慷慨赴義,“確實,崔某清者自清,王將軍最好將婁大人邀來一起去,也好多個人為崔某作證。”

淩嫚盯著他的臉看了半晌,點頭對王聽瀾道,“他不心虛哎!那些消息搞不好真是餘孽放出來引我們自相猜忌的。”

崔閭殺了那邊的兩處死士,近些日子他身邊就不時會有人來暗殺他,淩嫚被王聽瀾派來近身保護他,對他身邊來來去去的人都面熟了,很清楚這人弄鬼的幾率不大。

王聽瀾點頭,讓人叫了正被寶庫裏的東西,晃花了眼的婁文宇來,說餘孽線索直指崔閭祖宅那邊,他們需要跟去看一看情況。

這種大事,婁文宇也不能推辭,於是放下了手中的工作,跟著大部隊,一起往滙渠縣裏趕。

漕運幫眾那邊,拿著夏信然手繪的地下墓城圖紙,找到了關押他們的地牢,放了人出來後,就跟著還有行動能力的趙元思,一起將另幾處被鎖著的人全放了出來。

整個地下墓城裏生活著近兩萬餘人,加了分布在地面上已經翻正身份的,共約達三萬眾,遺老會去滙渠,挑了近千身強體壯身手好的,其餘人全部被趕至平常祭祀祈福的神臺周圍靜坐,除了失去的臨水和桃連兩處千斤鼎閘口,還餘十座門可引江水倒灌,他們將人聚在神臺周圍,打著萬一事敗,全員一起被水淹死的想法。

夏信然被趙元思背著,看見了自己的家人,和一直生活在地底的姐姐妹妹,招著手讓他們跟自己一起出去。

今日一過,他們就能堂堂正正的生活在地面了,有陽光的屋子住,有自然風可以吹,最重要的是,他們不用再當陰溝裏的老鼠了。

守另十道千斤鼎的死士欲阻止他們,夏信然便拿出了崔閭給他寫的特赦手令,告訴他們,若肯投效崔府尊,這地底便再也不用住了。

有人質疑崔閭的手令真假,因為那幾十具死士的屍首,還吊在駐船所的塔樓上,夏信然含著滿嘴的血沫,說了殺一敬百的典故,怪只怪那些人運氣不好,若他們仍堅持死守,那下場將會同那些人一樣,該怎麽選擇,自己決定。

這邊僵持不下,那邊崔閭正帶著王聽瀾一行人,入了滙渠,那樣浩浩蕩蕩的一大隊官兵,執武煊赫的直直往崔氏族地處去。

一路上毫無異樣的百姓,出行交往仍然正常的左鄰右裏,處處透著滙渠與往日一般的平常樣,且看不出有人往這來的痕跡,不免叫王聽瀾和婁文宇心裏存疑,心道或許那各處匯總來的消息,確實是假的。

看來他們之間的塑料同僚情誼,也被人拿來利用了,搞得二人面顯懊惱跟尷尬。

崔閭卻在旁邊一副身正不怕影子斜的模樣,伸手一路將人往族地裏請,大隊的官兵在傳言來的消息地址上逗留查探,卻都一無所獲的樣子。

大宅那邊崔元逸帶著人匆匆趕來,一臉驚疑的上前與幾位大人見禮後,詢問的眼神望向自家老爺子,崔閭面露安撫之色,拍著他的胳膊還在道,“無事,就是府城餘孽鬧的沸沸揚揚的,有傳言咱們滙渠老宅這邊,也是餘孽窩藏據點之一,這不,為父為證清白,就帶著幾位大人一同來查看了?放心,無事……”

話音未完全落地,那走在族地周圍,正三三兩兩散開來,拿著兵武往土地裏戳著裝樣尋找的人,突然有十好幾個齊齊從眼前消失,一疊聲的哎喲媽呀聲,從塌陷處傳來,惹的就站在旁邊的王聽瀾和婁文宇趕忙跑過去查看,這一看,便齊齊失了聲。

這塊族田底下,竟真是空的。

崔元逸隱晦的與自家老爺子對視了一眼,前陣子自己偷摸帶人到處挖的坑,終於還是派上了用場。

崔閭在王聽瀾和婁文宇的眼前,大驚失色,手足冰涼的上前,失聲道,“這是怎麽回事?我家的族地底下,竟然……竟然……不,這不可能……”

而半刻鐘前,跟著張廉榷,決定往當初他遇害的地方走一趟的太上皇,此時正站在了剛修建好的水渠放水口旁邊,挑著眉頭問張廉榷,“這裏就是崔氏的族地範圍?”

張廉榷點頭,又疑惑,“之前可沒這條水渠。”

太上皇不置可否,扶著腰間大刀順著水渠延伸的方向繼續往前走,想先看看崔閭管理的家族產業,聽說是給族人們全分了田,看著翻耕好的土地,想來是得了土地的族人,已經準備好了來年的春耕事宜,怕是得了地後,就高興的忙了起來。

他邊走邊點頭,正繞過一幢建築物後墻,就聽見了一道熟悉的聲音,從前方傳來,“本府竟是不知,我家族地底下,竟然真成了窩藏餘孽處,這是怎麽回事?王將軍,婁大人,你們可要給本府作證,這真不是我知情不報啊!”

婁文宇已經傻了,來來回回在坑周轉悠,看著掉進坑底的士兵努力往上爬,然後摸著腦袋跟王聽瀾咬耳朵,“王姨,他說的應當是真話吧?應當沒有人在明知道自家地底有問題,還敢帶人來查的吧?”

王聽瀾也猶疑不定道,“應當……是真話吧?”

是啊,這很不符合正常人的邏輯啊!

“你們在幹什麽?什麽窩藏餘孽,什麽知情不報?”

太上皇的聲音一出來,直嚇的所有人一個機靈,齊齊轉身往他現身處看,卻見處於祠堂旁的陰暗墻根下,正站著一身材高大之人,扶著腰上的刀,擰了眉頭,一步步的走到明亮處,露出了一張充滿威嚴的眉眼。

婁文宇嗷一嗓子,一個跟鬥就翻身後坑裏去了,王聽瀾下意識想跪,只有旁邊淩嫚奔跳著跑上前,高興的拉著人道,“五哥,你怎麽到這裏來了?不對,你們打完回航了?這麽快啊?”

崔閭定了定神,上前剛準備拱手,又覺得好像不太合適,忙清了清嗓子,背著一只手到身後遮掩尷尬,“寧先生怎麽上這來了?看來武將軍旗開得勝,你們已經拿下了東桑島?”

淩湙上下打量了他一下,露出個似笑非笑來,邊點頭說話,邊往前走,“武將軍尚有事務需留在島上解決,我這邊反正無事,便提了一人先回程了,崔府尊,你不防看看這人是誰?”

說著,往背陰處的墻角招了招手,從身後處走出來兩個士兵,手上押著一個滿臉胡須之徒,那模樣,不正是張廉榷是誰?

張廉榷都懵了,崔府尊是誰?這個被武將軍尊為寧先生的人,剛才叫的誰?

崔閭,崔府尊?

咕咚一聲,張廉榷直接跪下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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